毒氣事件最後犧牲者「賈巴大哥」

【摘要2019.11.22.蘋果 鄭欣娓】就在博帕爾（Bhopal）毒氣外洩事件即將邁入35周年的前夕，阿布都賈巴（Abdul Jabbar）先生的死訊突然在11月15日清晨傳來。

在博帕爾，他是社運圈夥伴與毒氣事件受害者及家屬口中的「賈巴大哥」。1984年12月3日凌晨，時年28歲的賈巴與其他數千名住在聯合碳化物（Union Carbide）農藥廠附近社區的居民，同時在睡夢中被一股刺鼻難忍的氣味嗆醒，他試圖睜開眼睛，卻被倏地撲面而來的濃煙熏得眼淚直流。

賈巴顧不得那麼多了，他踉蹌著跨上摩托車，用最快的速度載母親逃出城外。再趕回社區時，眼前的景象簡直將他的心撕裂成千萬片：滿巷橫倒的屍體、尖叫哭喊橫衝直撞卻找不到方向的傷患、摀住眼睛癱軟在路邊嗚咽著的孩子……。

是夜，賈巴幫忙將一個又一個的病患送醫，同時協助罹難者家屬認屍、處理後事。這場人類歷史上最嚴重的工業安全事故在事發瞬間便奪走近3000條人命，超過8000人在接下來數周內因毒氣引起的併發症相繼死亡。賈巴的母親最終未能倖存下來，他的父親與哥哥也先後成為在這場災難中失去性命的亡魂；至於賈巴自己，則自此喪失了50%的雙眼視力，並終身飽受肺部纖維化所苦。

接下來的日子裡， 賈巴持續在復元的漫漫長路上為毒氣事件受害者和他們的家屬提供協助。留意到社區裡許多婦女因丈夫在這場災難中喪生而頓失經濟支柱，賈巴於1987年成立了「博帕爾毒氣事件女性受害者協會」（Bhopal Gas Peedit Mahila Udyog Sangathan），協會開辦職能培力中心，為婦女開創就業機會。

而為了替受害者爭取合理賠償與更好的醫療復健服務，賈巴和他的組織30餘年間來回奔走法院打了無數場官司、一次次不厭其煩地向相關政府部門施壓陳情；他帶領群眾走上首都新德里街頭，發起示威要求政府嚴懲肇事的美國聯碳公司、也要求政府正視災後的環境清理工作--畢竟，即使都已經過了30多年，數十噸遺留在廠房內的化學廢棄物仍無人善後，有毒物質早已滲入地下水，繼續危害當地居民和他們的下一代。

正是因為賈巴的堅持，印度最高法院在90年代決議成立監察委員會，負責確保每個毒氣事件倖存者都能獲得免費且有品質的醫療服務，數座紀念醫院暨醫學研究中心在博帕爾各地陸續落成，由中央邦高等法院直接監督。根據統計，在博帕爾，受各種毒氣污染後遺症影響的受害者及其後代超過60萬人，對多數無力負擔長期醫療所需費用的人們來說，這無非是一大福音。

然而，在賈巴晚年因多重慢性病纏身，而被送入其中一所專為毒氣事件倖存者設立的紀念醫院，並急需動手術治療時，全醫院上下竟找不到一位有能力為賈巴開刀的醫師。在另一所規模更大的紀念醫院也宣告院內設備不足無法救治賈巴後，賈巴被轉至一家私立醫院，而後在那裡過世—當年花了那麼大力氣為毒氣事件倖存者爭取到免費醫療的運動者，最終諷刺地成為印度政府失信、失能下的犧牲者。

「在經過毒氣外洩事件的教訓後，印度是否能夠避免類似的災難在日後發生？」幾年前拜訪賈巴與他的組織時，同行友人曾向他提出這個問題。

賈巴當時的回答，放到毒氣事件即將屆滿35周年的今天來看，仍令人唏噓：「當年由跨國企業鑄下的慘劇猶未解決，現今的政府卻已打算大舉開放外資進駐，沿著印度的海岸線蓋工廠。」賈巴瞇起眼睛，沉重地搖了搖頭：「這個政府的眼中，大概真的只有錢吧！」【作者為印度尼赫魯大學婦女研究所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