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史
Mike Stern/Victor Wooten Band
【摘要2015.8.3.黃怡 蘋果】歷史總是充滿了「被侮辱與被損害者」(杜思妥也夫斯基),因此小自個人傳記,大至世界甚至宇宙史,都可能陷入爭議。最近台灣史教綱微調引起激烈抗議,是還原歷史真相的契機。
台灣面臨政治轉型的超級敏感階段,執政黨國民黨居然白目到指定王曉波教授做為新教綱檢核小組的召集人。王本人濃厚的統派色彩,他的本業是哲學,能否統攝台灣史學界歷來的紛多意見,已容有外界疑慮的空間。
新教綱中將「鄭氏統治」改為「明鄭統治」、「日本統治」改為「日本殖民統治」、「清代治台政策」改為「清朝治台政策」、「接收台灣」改為「光復台灣」等,過去王在多篇文章皆曾陳述,他屢次強調新課綱「合乎人民主體性」,但他的「人民主體」,恐怕只是指「漢人」吧?
義大利哲學家克羅齊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意為「任何人都處於時間的瞬間點上,在非常短暫的一生中,只能從這個移動的瞬間點上,來觀察這個宇宙。」因此,歷史學家最需要謙卑態度,來面對不斷出土的史料。
以漢人為主體性的歷史思考,早在鄭成功時代已露破綻,漢日混血兒鄭成功為攻打清軍,1644年曾向日本德川幕府求援,這是為了「反清復明」呢?還是為拓展當時鄭家在泛太平洋的海上貿易?以「明鄭」強化鄭氏驅逐荷人治台的征戰行為,就足以說明代漢人入台的正當性嗎?
再來是1874年的牡丹社事件。當時日人不通曉國際公法,經美國駐廈門前領事李仙得的提醒,得知中國清代從未「實際佔領」所謂「台灣番地」,也就是原住民的傳統居住領域,既未建置衙門,也未樹立法治,乃「無主之地」。
經過多年勘查,日本終於在恆春半島車城附近登陸,意圖建立殖民地,兩軍短促接戰時,日本征台軍只陣亡12人、受傷17人,上岸後7個月,征台軍3658人中卻有約2800人感染傷寒與瘧疾,其中561人病亡,日人才向清朝談和,又因美國不希望日人在台建立據點,逼迫清朝和日本簽訂「清日台灣事件專約」,賠償日本軍費50萬兩,牡丹社事件才和平落幕。
然而牡丹社事件後,清代派沈葆楨來台「開山撫番」,史家有謂「結束台灣長達190年鎖國狀態」,或「奠定台灣近代化根基」都嫌誇大與簡化,台灣原住民可能至今都沒有承認漢人統治的正當性。
而自17世紀下半移居台灣的漢人墾戶,直到日本1895年再度入侵台灣,並據台殖民後,才漸有閩、客為「被殖民者」的共同意識。但日本統治初期與晚期,即連漢人對異族統治的接受度,也有相當差異。
日本治台末期,即連身為被殖民者的共同反抗意識,亦已出現重大分歧,出現皇民化顯著的城市漢人仕紳階級,把日本當成文化祖國,承認日人治台的正當性,卻也始終有知識份子,早期例如賴和,晚期例如張文環,由於目睹被日人剝削的廣大農民,在著作中屢屢抨擊或揭發日本統治的真面目。
台灣曾經是原住民的台灣、中國的台灣、日本的台灣,可是直到現在,仍只是吳濁流說的「亞細亞的孤兒」。台灣史的複雜,不是這種對中國拋媚眼式的教綱微調,可以一手遮天。
多元文化與新舊課綱【摘要2015.8.3.自由 黃武雄】一、新舊歷史課綱內容的爭議,真是所謂「台獨史觀」與「中國史觀」之間的差異嗎?去年二○一四元月,爭議初起,我仍在病中。為了弄清楚癥結,用心對照兩種課綱。那時我看到的,並不是所謂統獨之爭,而是兩種世界觀的不同。說新課綱是「微調」,其實是「大調」,因為世界觀完全不一樣了。
舊課綱所重視的「多元文化」與「公民社會」內容,在新課綱中被拿掉。例如,第四主題「當代台灣」,舊課綱的第四章「台灣文化的多元發展及其與世界文化的交流」,與「教育發展」全部刪除。其他地方再也看不到有多元文化或公民社會的歷史題材。
然後,新課綱只強調「經濟發展」。在同一主題第二章中,原來舊課綱中,「經濟發展與挑戰」的「挑戰」兩字,也被拿掉。原來「討論經濟發展所帶來的社會與環保問題」,當然也刪除了。在新課綱中,只留下「經濟起飛」作為重點,並不斷凸顯當時政府帶動經濟起飛的功勞。
二、當代人類最主要的兩個課題,一為處理個體與集體之間的矛盾;另一為平衡文明與自然之間的矛盾。引入「多元文化」與「公民社會」的觀念,用來處理第一個矛盾,是進步的,是人類到二十世紀中葉,歷經專制統治、各種壓迫與戰亂的痛苦,才找到的一條掙脫集體主義的出路。這是現代文明國家的教育,最核心的精神。新課綱完全無視它的重要性,大筆一揮,全部刪除。令人匪夷所思。
另一方面,只向經濟發展傾斜,無視於它對環境與社會的衝擊,也是難以理解的偏頗。新課綱的立足點,就是這種反動落伍的世界觀。倒是我很佩服當時擬訂舊課綱的歷史學者們,能夠把現代文明社會主張「多元文化與環保」的世界觀融入課綱中。新舊課綱之爭,就是落伍與進步的兩種世界觀之爭。這才是關鍵的差異。
三、在舊課綱中,看不到所謂的「台獨史觀」。泛政治人喜歡製造名詞,亂扣帽子,真令人啼笑皆非。舊課綱有台灣的主體性,這點無庸置疑。任何人談自己的歷史,一定是從自己的身邊談起,這就是主體性。一個人寫家族史,也有其家族的主體性。一個小孩要認識世界,當然先認識母親、親人、鄰里、縣市、國家,再逐步擴及世界。教育不能違反這個最自然的,由近及遠,由內而外的認知程序。
在台灣實施歷史教育,當然要從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出發,談他們的生活、社會、苦難與歡樂,追尋他們的共同記憶,這就是主體性。這樣的主體性,其實是多元文化的一環,也是公民社會的出發點。舊課綱強調台灣與世界的歷史互動,這是為下一代打開視野與胸懷做好準備。台灣主體性則是它的基礎。
人充份認識自己的家園,進入世界才遊刃有餘。主體性不是地域性,正好相反,主體性與世界性是雙生子。而進入世界,則是尊重多元文化,欣賞異民族的起點。
相對的,新課綱處處強調中國角色與漢族中心主義,並割裂台灣與世界的互動。例如在第一主題「早期台灣」第二章,把「說明……漢人、日本人與原住民的接觸,進而敘述荷西及鄭芝龍時期台灣與世界體系的互動」整段刪除。講台灣史,可以不好好談原住民與來台漢人早期的接觸嗎?在新課綱中,「漢族中心主義」不僅貶低台灣對外的互動,也漠視原住民的存在與貢獻。輕蔑多元文化,一直貫穿於新課綱的思維。
四、如果要套上史觀兩字,舊課綱的史觀,比較接近「多元史觀」。這是目前世界各文明國家,在歷史教育中所採用的世界觀。至於新課綱,該用什麼字眼來界定它的史觀?我不知道。只知道它是漢族中心主義的、一元的、落伍的、沙文的、不符合世界潮流的史觀。
把「多元史觀」中,有關台灣的主體性,硬拗成「台獨史觀」,然後與「中國史觀」對立起來,模糊焦點,再度撕裂台灣社會,這是極為不智的做法。
為了堅持信念,為了不接受反動落伍的洗腦教育,反課綱運動的孩子們猶在烈日與暗夜中奮戰。他們看得比大人清楚,他們熱情真誠,台灣所有人都應該為他們驕傲,為他們的獨立判斷、為他們的堅持信念而驕傲。但他們已歷經難以名狀的磨難與傷痛。手銬、束帶、羞辱與死別,這些煎熬對於大人都難以承受,我們何忍還讓他們在街頭受苦?
教育為的是未來,他們代表未來,未來的世界屬於他們。他們知道,他們的未來是多元的世界。他們有權利選擇沒有遮掩、沒有謊言的多元史觀。手握大權的大人們,放手吧,他們不是別人的政治工具,就是因為他們不想當政治工具,才挺身出來抗議。是你們想把他們當政治工具,才有今日的抗議與永遠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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