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片以賽德克、日語為主,閩南語淪為陪襯,國語則全然未聞;這是台灣觀眾看國片從未有過的觀影經驗與文化震撼,就好像在看外國電影般,必須緊盯著字幕感受劇情,當然也就引發了某些不適應的質疑。
但這正是本片忠於歷史、回歸原貌的可貴,不僅是突破陳規與荒謬,挑戰過去因配合觀眾與主流市場,以國語或閩南語發音的傳統,更有本片賦予原住民主體史觀、直擊歷史現場的必要性。
如果觀眾覺得全片使用的是陌生的語言,不妨想想2008年轟動一時,由梅爾吉勃遜編導的美國片《阿波卡獵逃》,不也全都是以馬雅古語發音?或者再想想,好萊塢名片《小巨人》、《與狼共舞》,觀眾不也為片中印第安人特殊的歷史、吟唱與傳說而感動,並未因語言或文化的隔閡而排斥?而《賽》片恰是在這個基礎上作得更徹底、更誠意!
不少人批評本片的殺戮過於殘暴,這又牽涉到比較與處理的問題。平心而論,就一位影迷如我,本片比起許多在台灣上映過的洋片來說,其血腥場面並不算太過,差別應在洋片的殺戮經過商業或噱頭包裝,不如賽片的本土調性與歷史事件來得真實震撼而已。
此外,本片在殺戮引爆的同時,更花了相當的心力在質疑鋪陳,例如花岡一郎不斷問:「給日本人統治更進步文明,不好嗎?為何一定要反抗?」,以及莫那魯道與質疑者對「反抗則必死乃至滅族,值得嗎?」的論辯。
當然,對於所謂「出草」並非是殺人,而是血祭祖靈的尊嚴維護,勢必會引發現代文明的爭議與反思。
本片對殺戮場景的處理,並不粗暴且深得「暴力美學」的神髓。例如日軍初入台灣森林,夜睡櫻花林中,晨起讚嘆隨後盡被殲滅;霧社起事前,莫那父親顯靈,霧社起了迷霧;殺戮正酣,莫那魯道在狂奔中,抬頭乍見一朵櫻花孤懸樹梢,背景音樂是空靈的族語吟唱,似悲鳴又似解脫。
以及日軍在壯麗的森林古道遭到伏擊、斬首時快慢鏡頭交互運用等經營,都可看出編導將殺戮的氣氛與節奏,經營得頗富詩意,絕非只是血腥的渲染。
我也很欣賞本片的配樂,融合了雄渾、蒼涼、婉約等情感,一路扣人心弦;以及打鬥動作的設計紮實且恰如其分,沒有如今流行的花俏眩目,過猶不及。
其實,《賽》片真正要著力的正應是將故事說得動人、拍得有血有肉,而不必去擔心什麼外國人不懂台灣歷史;只要電影拍得好,別人自然會感動、會尊重,光去討好取悅媚俗,絕難成就大片。題材如此沉重,卻又拍得如此流暢,《賽》片果然要得!
原住民如何慶祝建國百年〔紀駿傑 中國時報2011.09.27摘要〕上個周末在台北國家圖書館大規模地舉辦了一場歷時兩天的原住民研討會,名稱為:「斷裂與縫合:台灣原住民族一百年發展學術研討會。」這場因應中華民國建國百年而舉行的研討會,怎麼看都怪怪的。
對於被學界奉為「南島民族發源地」的台灣原住民而言,以下幾個數字是有意義的:數千年、400年、387年、350年、328年、106年、56年,因為這些數字代表原住民在台灣、漢人來台(大約)、荷蘭人入南台灣統治、鄭成功打敗荷蘭人在台主政、清政府主政台灣、日本政府殖民台灣、國民政府統治台灣等的年代。而這幾個數字中,「百年」無論如何是沾不上邊的。
上述數字更是顯示出,原住民數千年來在台灣為「唯一的主人」(引用原民會孫主委的用語),但是自從三百多年前開始,便一再地被各種外來政權入侵、統治,包括造成霧社事件的日本殖民統治。
而當前的漢人國民政府政權也是在未經台灣原住民族同意情形下,接收日本統治而成為對原住民族而言新的殖民政權。 那麼,為什麼原住民要在這個殖民政權的一○○歲周年慶,特別舉辦標榜百年慶的研討會呢?
在將近一百年前的1913年,荷蘭殖民政府為了慶祝荷蘭脫離法國佔領而獨立百年紀念,要在其殖民地首府巴達維雅(今印尼雅加達)舉行「百年慶典」,且要求當地人民人力物力的參與。
被殖民的印尼民族主義者蘇瓦地在報紙發表「假如我能做一次荷蘭人」文章:「假如我是一個荷蘭人,我不會在一個人民的獨立已被竊取的土地上組織任何慶典。」要求被佔領、被統治的馬來人一起來慶祝佔領者的獨立百年紀念日,這難道不是一件最殘酷的事情嗎?
同樣地,今年是中華民國在台灣建國百年,統治者一如當年的荷蘭殖民政府大肆以各種活動慶祝「百年」。而正當台灣民眾熱烈地響應《賽德克.巴萊》這部原住民反抗日本殖民政權的電影之際,一場「台灣原住民族一百年發展學術研討會」也同時在「國家」圖書館上映。
這大概是「建國百年」對於民族解放、獨立自主之路仍遙的台灣原住民最諷刺、最殘酷的事情了吧。 (作者為東華大學族群關係與文化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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