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奕瀠 中國時報2011.10.31摘要〕 「莫那,好的獵人要懂得安靜等待。」導演魏德 聖在《賽德克.巴萊》中以這句話破題,創作時想像莫那魯道被壓抑二十年,如今回顧這十二年的漫長等待,他坦言竟和莫那有了相同的體會。
這部七億打造的電影,除了以台灣最高規模製作及行銷成為今秋最熱話題,魏德聖因「十年鑄一劍」的堅持而成為築夢代言人,但他卻說自己不是為了要創造什麼,只是想完成存放心中很久的案子。「哭有時,笑有時;哀慟有時,跳舞有時。」魏德聖引述聖經的話,也許現在才是最好完成的時機。
巡迴全國忙宣傳的魏德聖,抽空到中視攝影棚接受中時總編輯王美玉及採訪團隊訪問,侃侃而談這條電影路的甘苦,他直言自己未如眾人所說那般勇敢,只是憑著一股衝動,而他得為自己的衝動負責任。
從一個小場記開始做起,魏德聖踏入電影圈約十五年才完成自己的首部長片《海角七號》,意外創下台灣電影史上最高票房紀錄,原本沒沒無聞的他,一夕之間成為票房導演,拿下金馬獎「年度最佳電影工作者」肯定。魏德聖一轉身將賺到的錢全投入《賽德克.巴萊》,人齊了,錢卻不夠也籌不到,「或許投資者是要確認我的決心到哪裡,但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放棄的結果,我承擔不起,我們唯一贏的機會,就是去完成這部電影,靠著票房贏回來。」魏德聖說,如果上帝真的想要毀掉你,第一個月就毀了,不會等到三、四個月才毀掉你。劇組團隊凝聚力沒有因此被擊潰,反而越來越高,連監製黃志明籌資困難時,都會到拍片現場晃一晃,感染大夥兒的精神,再繼續去借錢。
電影終於完成,魏德聖謙稱這些好運都是人氣帶給他的,「我不敢說這是我做的,這是這麼一大群人共同完成的作品。」他將工作人員的付出和眾人的義氣相助放在心裡。
就算是魏德聖人生中第一個英雄莫那魯道,也會遇到抉擇矛盾的情況。「莫那魯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物,他有英雄的偏執和豪邁,但他也有矛盾的地方,沒有人是完美無缺的。」寫著莫那魯道的故事,他也經歷這個人物一輩子的心情。
雖然創作時想像著英雄,魏德聖仍維持著十年前的簡單生活,他常在二十六層樓高的陽台喝酒,望著夜景,想著世界多大而自己多小,想著自己小小的成功和失敗,「想小,才有前進的動力」。自覺樂觀的魏德聖,時常過一夜就想開,也反覆說著「事情沒這麼難,想大了才覺得難。」
出生台南的魏德聖,當年隻身到台北打拚,「一般人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時,都會來台北。」他認為,城市既是個實現夢想的地方,也是讓夢想破碎的地方,已習慣台北的他,並未刻意讓作品背景離開這個城市。「《海角七號》的阿嘉離開台北,故鄉是療傷的地方。」魏德聖坦言,阿嘉是他的部分投射,藉著這部電影,他也在心裡回到了故鄉。
魏德聖計畫中的另一部電影《台灣三部曲》,便是關於自己的故鄉。早年他在收集史料時,翻到王家祥所寫的《倒風內海》,這才知道台灣在四百年前曾有這麼美的時代,他更驚訝地發現故事就發生在他的出生地,「那時,我已經寫完《賽德克.巴萊》,心想既然已經完成別人祖先的故事,也該來寫自己的祖先了。」
從《海角七號》開始,魏德聖意外地讓「看國片」成為一個台灣社會「好久不見」的熱潮,這個秋天,看《賽德克.巴萊》彷彿成為全民運動。魏德聖用他的故事,帶觀眾找到進戲院的路。
原本讀機械科的魏德聖,對這門專業毫無興趣,就和很多學生一樣,分數到了就讀,因為邱若龍漫畫啟發,而踏入一連串歷史電影創作之路,也是始料未及。魏德聖忍不住自嘲,幸好當初讀教科書不認真,才沒有破壞對歷史的想像和興趣。
「我們這一代都是這樣的,花很少時間認識自己。」上一輩常告訴孩子自己過去如何如何,好讓孩子認識父母,卻對自己不瞭解。
不過,魏德聖說自己的父母對孩子採放任態度,錢放在固定抽屜任孩子拿取,也因為這分自由,他懂得要克制。過往即使母親知道他做什麼會被騙,還是會任由他做做看,對於他的電影路沒有支持,卻也沒有反對,「他們只是不懂我在做什麼,沒錢了,為什麼不回家。」但沒錢的時候,母親會塞錢給他,弟弟也借錢給他拍片,「現在他們都很高興,很驕傲,認為我終於苦出來了。」
《賽德克.巴萊》在威尼斯首映後,國際媒體紛紛評論報導,《經濟學人》以「一部從原住民獵頭者觀點描述日本統治半世紀的電影,儼然成為新的台灣之光」破題,盛讚這個「台灣首部以原住民為主體的主流電影」。
儘管國名爭議和其他負面評論,讓這部電影未上映便蒙層灰,但導演魏德聖仍堅定帶著這部「立根於台灣」的電影走出去。他強調,台灣電影必須保持自己文化特色,並認為「台灣最獨一無二的文化就是原住民,他們應該是國家的品牌。」
睽違國際三大影展多年,今年魏德聖帶著《賽德克.巴萊》踏上威尼斯影展紅毯。記者會上,主要演員逐一自我介紹,每個人都以「我來自台灣」起頭,並介紹自己的出身地和族群。「每個人都應該要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並很自在地介紹自己。」魏德聖解釋《賽德克.巴萊》最後以賽德克神話結束,便是希望傳遞這個訊息。
因而,在他眼中,穿著族服到戲院觀看電影是這部電影帶來最美麗的風景。 「當權者真的不用擔心強調族群文化,會造成社會分裂,這只會讓世界更多元、和諧。」魏德聖表示,「掩飾你的顏色、彰顯我的顏色,這不叫平衡。」從《海角七號》到《賽德克.巴萊》乃至於完成劇本的《台灣三部曲》,魏德聖都朝多族群方向創作,力陳他心中的多色彩虹就是台灣之寶:「多族群文化是台灣的立根基礎。」
魏德聖常說,當導演不是他的心願,投入這麼多年的心血,只是希望完成心裡的故事。「導演並不是完全的創作者」,若目標只放在導演,便會迎合市場的需求,但若是創作者的身分,就會想辦法保護作品,為它辯護。
這也是魏德聖觀望前輩的眼光,他認為侯孝賢、李安、楊德昌等聞名國際的台灣導演擁有的武器,正是生命養成中深植的文化,這讓他們的作品特色鮮明。香港導演向大陸市場妥協,就為了成就導演的身分,但台灣導演卻堅持著自己的根,這是創作者最好的資產。
「誰真的知道觀眾喜歡什麼呢?」魏德聖輕輕反問。他認為,商業市場取決於行銷和宣傳,而非電影創作本身,因此,不應該為了市場而影響作品創作。
從《海角七號》到《賽德克.巴萊》,魏德聖從未拒絕大陸市場的可能,《賽德克.巴萊》甚至有了大陸資金加入的機會,但因投資者要求更改部分劇情,讓他們寧可放棄也不願更動歷史。「和大陸合作的最大挫折,就是要將自己的文化抹殺掉。」
魏德聖承認大陸或許會成為東方好萊塢,但他們能主導潮流多久?也得看他們的格局有多大,「先別急著合作,我們應該要在保留自己文化特色的條件下去合。」他表示,台灣的多元文化和強大的創作力,都是優勢,不應輕言拋棄。
尤其電影扮演了化解的角色。「我們面對的歷史都是複雜,而且受到傷害的。」透過電影可以讓大陸人看到真正的台灣,「電影很坦白,讓你看到我們沒有袒護自己人,我們既然反省了,你們也要反省。我們不是像你們想像得這麼卑微。」《賽德克.巴萊》受到大陸媒體排山倒海而來的批評時,他也以同樣的態度回應:「要了解才能和解。」
在中國大陸,像《賽德克.巴萊》這種製作規模的電影不少,但在台灣卻是首見,尤其製作團隊來自日韓等多個國家。魏德聖開玩笑回應,「日本美術團隊的龜毛,讓我終於瞭解為什麼八十年前會發生霧社事件。不過,也正因他們求好的個性,八十年後的今天成就了這部電影。」
他也大力稱讚韓國的武術團隊「是兄弟」,「韓國電影這幾年也成為新興工業,因此韓國團隊都將電影視為作品一般全力以赴。」
魏德聖認為,盡管《賽德克.巴萊》屬於商業片規模,但對台灣電影人來說卻是「實驗片」,這些技術工作台灣也都做得到,只是沒機會互相結合組織,因此,他希望這部電影能成為台灣電影工業體制的開端,而這些國際團隊的加入能夠協助形成上下游,甚至可以埋下種子而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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