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啟迪
〔高有智/中國時報2011.03.06摘要〕「那是你的獵物,你有義務讓生命離開牠的身體時,一同承擔牠的苦痛,那是你對獵物生命的尊敬,和對牠身體的感恩。」
排灣族作家撒可努永遠記得那一次跟著父親上山打獵,當獵人的槍打中山羊,父親該洋以傳統獵人的規範,要求兒子看著負傷的山羊眼睛,並將手按在山羊的胸口,直到山羊心跳停止。
這是原住民獵人尊重生命的精神,也是撒可努想要傳承和分享的獵人文化。「當個獵人,在結束獵物生命時,必須代替獵物說出他對土地的不捨和眷戀。」
台東拉勞蘭部落的撒可努,出身獵人世家,正職是森林警察,另一個身分卻是「獵人學校」的校長。他創辦獵人學校,不是教人打獵,而是希望找回尊榮與謙卑的獵人文化,找回人與大自然和諧共存的生命哲學、生態智慧與土地倫理。
在禁獵法令的限制下,原住民繳了槍,傳統獵人失去了尊榮,「獵人」成為即將消失的角色。撒可努不忍看到獵人文化就此失傳,在2006年,他創辦「獵人學校」,透過體驗營隊和文化課程,讓不同族群的學生和青年,都能學習原住民獵人的古老智慧與規範,「獵人文化是人類共同資產,或許有一天,未來的總統也可能在獵人學校上過課!」
「原住民獵人長期被誤解或汙名化,獵人不只是會狩獵技巧,最重要的是養成尊榮和謙卑。」撒可努說,排灣族的獵人是生態平衡者,懂得解讀和判別大地訊息,在部落扮演大自然的溝通和詮釋的角色。
「獵場」也是人格發展與傳遞智慧的地方,讓孩子們知道文化和自然關係的搖籃,「原住民需要實際深入山林,風才會認識你,你也才會懂得山。」
撒可努,經歷隔代教養,小時候因為家庭經濟壓力,父母親必須外出工作,父親放棄了獵人的職務,在台北工地,甚至遠征到沙烏地阿拉伯成為「台勞」。撒可努在台北求學時,接觸到排灣族藝術家撒古流、伐楚古等人,啟蒙對原住民族文化認同與民族意識。
警察學校畢業後,撒可努曾是台北保一總隊中維安特勤隊一員,身懷絕技,也曾參與圍捕通緝犯陳進興的任務,他始終不忘記自己就是排灣族人,曾經來回奔波台北和台東兩地,就是為了組織部落的青年會,喚起年輕人參與部落事務,重建部落的傳統。
他前後出版了《山藸.飛鼠.撒可努》與《走風的人》等書, 他的文章不僅收錄於國中教材,也成為哈佛大學應用中文系的指定讀本,並拍成電影。
撒可努是森林警察,父親也放棄了打獵,但他認為,森林警察和原住民獵人不一定是衝突的。他說:「不肖濫捕的獵人,不管是原住民或漢人,都是森林警察的最大敵人,也是傳統原住民獵人所摒棄的。
當傳統規範道德瓦解時,森林警察可以保障大部分公眾的利益,也是部落族人的權益。」他希望讓外界更瞭解原住民的獵人文化,絕非屠殺或濫獵。
撒可努的獵人學校,強調,獵人養成不是一開始就教打獵,傳統獵人必須遵循部落原有的規範和禁忌,透過觀察大自然,運用直覺,學習掌握生命和自然律動的方法。過去不論有無抓到獵物,當獵人要離開山林時,獵人總會跟土地和祖靈說:「我的心是豐收的,滿滿的,我已獲得了無法取代的生命價值。」
撒可努把自己獵人父親當成英雄,部落也稱他的父親是「走風的人」,他希望自己是跟著「走風的人」,讓獵人的足跡不會在土地上消失。
「獵人文化」正在消逝,新園部落的老獵人杜東龍說,原住民獵人的狩獵行為,都和部落的儀式有關,過去必須受到傳統規範,獵物不是靠自己的技巧或獵槍獵取,而是上天賜予,「只想殺害生命的人,沒有資格上山,這樣是會得罪上天!」
從小就跟著族人上山打獵的杜東龍,八歲就跟著表哥「闖盪山林」,但到十六歲左右,才被認可為真正的獵人。獵人訓練是很嚴謹的過程,部落的小孩一開始只能從認識大自然和動植物習性開始,到了十二、三歲,才能加入獵團訓練,但得先學揹獵物。等到真正能夠肩負責任,才有可能拿槍打獵,帶槍則須經過會所的集體儀式。
杜東龍說,排灣族沒有「打獵」這樣的詞彙,在他們的觀念中,獵人是「上山去取物」,到深山領受上天賜予的獵物,回來分享給族人。獵人必須懂得分配獵物,許多值得敬重的獵人,甚至把獵物全分給所有族人,自己毫無保留,因為他的成就感來自於族人的喜悅。「老人家聽到現代的打獵只是想殺害動物,只是想炫耀獵技,都會非常生氣。」
獵人學校近年來培養女學員,她們跋山涉水,忍受酷寒與夜間操課的折磨,挑戰自我的極限。第一期學員高意淳說,她並非要成為女獵人高手,參加獵人學校,就是磨練自己,找到自我的價值,同時也學習傳統獵人文化,學習分享與互助的價值。
獵人學校的女成員,大部分都是漢人,也有魯凱、卑南和排灣族,來自台北、桃園、台南、屏東和台東等地。魯凱族的柯亞璇目前是莫拉克新聞網的工作者,從小接受主流教育,切斷了母語與傳統文化的根源,透過獵人學校,讓她加強自我族群的認同,也瞭解排灣族和魯凱族的差異,學習彼此欣賞。
綽號「小Y」的高意淳是漢人,雖然是台北都會區的小孩,從小就喜歡接觸大自然,跟著家人登郊山,參加童軍社,她也是環境教育科系的學生,經常有機會在森林裡研究,因為寫論文接觸認識撒可努,也加入了獵人學校。
小Y是家中的唯一女兒,父母親一度反對她參加獵人學校,不過,到部落看到她的學習與成長,態度最後也轉為支持。
高意淳說,她雖然對山林從來不陌生,但也沒有這樣大膽過,不曾獨自在森林裡行動,尤其在夜間。她們好幾次都是摸黑上山,等到天亮才知道原來地處懸崖峭壁。獵人學校讓她更貼近土地與大自然,也重新學習人與自己、人與人,以及人與土地的關係,「獵人學校其實就是部落生活的課程。」
獵人學校也鼓勵學員參與關心原住民議題,包括反核、關心八八風災,以及爭取權益的狼煙行動,甚至遠赴美國和菲律賓交流,並且曾經舉辦台灣和日本獵人交流的「山豬會議」,分享彼此的土地倫理與生態知識。
至於設陷阱和抓獵物的技巧,撒可努都還沒有真正傳授,女生班只有到第三年,捕捉獵物僅止於體驗課程的解說,完全顛覆外界對獵人學校的刻板印象,「一個人還學不會尊敬大自然,還不夠瞭解大自然時,沒有資格處理或結束另一個生命。」
台灣的原住民族中,包括泰雅族、布農族、排灣族、太魯閣族、賽德克族、鄒族、賽夏族與卑南族等族群,自古都有獵人文化和狩獵的儀式,也是部落生活祭儀與文化的重要核心。
根據學者林益仁研究,原住民族狩獵涉及四個層面,包括1.生態知識,2.動植物習性認知、3.取得獵物技術、4.社會制度與宇宙觀等信仰體系,各個族群都不盡相同,形成豐富多元的獵人文化。
國內因為野生動物保護法、國家公園管理法和森林法等法規限制,原住民的傳統獵人逐漸消失,近年來雖有文化祭儀的例外條款保障,不過,落實仍存在瓶頸。狩獵問題也成為原住民社群與環保、宗教或關懷生命團體爭議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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