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之光
Beethoven:
Wellington's Sieg
【摘要2015.4.16. 李筱瑜 蘋果】李筱瑜以前是不哭的,她是台灣唯一的三鐵職業選手,9歲時她的父親病逝,母親離家工作,李筱瑜從國中開始,一個人生活。17歲,她遇到車禍癱瘓,沒有正式的醫院復健,她以為未來的日子只能坐輪椅賣口香糖。她不甘心世界只剩下一張雙人床,靠僅有的右手自己復健,半年後,站了起來。
一個人長大,一個人面對病痛,淚水從她的人生裡缺席。三鐵運動卻讓她找回哭泣的本能,比賽時感受到肉體的痛,就放聲哭出來發洩,看到感人的電影也會落淚。只有接納自己軟弱的一面,才是真正鋼強的鐵人。
去年八月的日本北海道,台灣三鐵選手李筱瑜拿下了世界女子組冠軍,這是台灣選手首次拿到如此優異成績,當她跑進終點時,會場奏起國旗歌,現場來自台灣的觀眾全哭了,李筱瑜只是雙手振臂大叫,沒有掉淚,她是不哭的。只有這個時候,她是會哭的:「有一年去蒙古比賽,蒙古不是平地,自行車騎到我胯下破皮,又再繼續磨,痛到,嘩,眼淚一直掉下來。」
不同於近來流行的各種路跑活動,鐵人三項是一個充滿痛的運動,先是在海中游3.8公里,再騎單車180公里,再加上42公里的馬拉松,人體被逼到極限邊緣,只剩下純粹的痛:腳底起水泡的痛,小腿肌肉疲勞的痛、胯下、腋下皮膚摩擦處的痛…。37歲的李筱瑜說得輕鬆:「沒那麼難啦,你先從短距離三公里跑,慢慢拉長,三公里很短吧?你逛個街也三公里了。」
二次南下墾丁採訪她的訓練狀況,她千篇一律,早上七點在小灣游泳40分鐘,上岸後,騎單車180公里,這個距離大約從台北到台中,途中她只以簡單的能量營養品補充熱量,騎完單車再到南灣練跑,直到日落方才休息。
能受得了這種訓練,必有驚人的意志力。她說:「這種訓練像是一種修行,看似動得很厲害,但你內心是平靜的,一不靜,你的肌肉就會緊,呼吸就會亂。」就連突然下了冰雹,她也要平靜繼續跑。溫度太低,她就在衣服裡裹上一層保鮮膜保暖,真的痛到受不了,就哭,哭不夠,停下來,對車子邊踹邊罵,「罵夠了,還是要繼續騎。」
李筱瑜是台灣唯一的三鐵職業選手,她轉職業選手很晚,原是健身教練,25歲參加第一場三鐵:「當我跑到終點,發現前面怎麼都沒人,原來是得冠軍了。31歲參加國手選拔時:「我看跟我同年紀的全是教練了,只有我還在場上。」台灣各種登高、越野、三鐵等極限運動,她都輕易奪冠。眼看沒有對手了,32歲那年,她決定轉職業選手,所有人都勸阻她,姐姐李筱娟說:「她從小就這種個性,講沒有用。」
出身於台南新營的李筱瑜,有一個姐姐,父親軍人退伍後,當工程承包商,在李筱瑜九歲那年癌症過世,母親為了養家,先在高雄髮廊工作,後又調到台北。姐姐之後也到台北念書,李筱瑜從國中開始就一人生活,「我從小加入泳隊,都過團體生活,不會寂寞。」
姐姐李筱娟卻說:「妹妹從小不說話,也不跟人往來。」這幾年,她回故鄉遇到昔日的老師,老師還問:「妳那個不講話的妹妹,最近會講話了嗎?」
談到童年,李筱瑜還記得父親在世時,半夜搖醒她,只帶著她一人,搭著舢舨出海釣魚,她在船上沉沉睡著。她也還記得,在父親工地跑上跑下,但父親過世後的辛苦日子,她說,已經回想不起來了。那些不快樂負面的往事全像是曝光過度的底片,一片空白,有些只留下淡淡的痕跡。
十七歲那年,她在路上被後方的機車追撞,醒來時,「我被帶到台北媽媽住的地方,躺在床上,沒辦法動。」然後呢?李筱瑜抿著雙唇沒有再說下去。李筱娟還原了當時狀況,醫生當時判斷李筱瑜脊椎挫傷,半身癱瘓,左手無知覺,也無法預期是否能痊癒。
原本少話的李筱瑜就更不說話了,母親每天幫她包完尿布就出門上班,一方雙人床就是她唯一的世界。李筱娟說:「有時候我回家看到她一直捏自己的左手,一直問,怎會沒感覺?我會勸她,但聊三個小時都我一個人在那邊講,她一句話也不回。」
即便遇到這個變故,李筱娟也沒見妹妹哭過:「她從來不在我們面前哭。」問李筱瑜當時在床上想的是什麼?記憶不曾遠去,只是往心裡深埋,她此時幾乎眼帶著淚:「我想過,我以後可能要坐輪椅,人生最大的出路可能是到路邊賣玉蘭花和口香糖。」家境不好,李筱瑜車禍後沒看過一天醫生,帶著絕望卻又不肯低頭的心情,她每天用右手試著撐起自己。半年後,她竟然奇蹟式站了起來。
李筱瑜說:「站起來,但不能跑,我的世界沒有速度,什麼都慢慢的。」生理恢復了,心理的傷還在,158公分的她胖到65公斤,她不想出門,也不想見人。當時擔任武術國手的姐姐看不下去,要她去考體院,為了考試,她開始出門練游泳,開始讀書,有了目標,日子不再頹喪。
練跑時,李筱瑜在我們面前拉起左側褲管,身材不高的她大腿異常粗壯,這是三鐵選手常有的身材,防護員在她大腿貼上防護膠帶,我們在岸上看她游泳,防護員說:「筱瑜游泳抓水、抬手的角度,左右兩邊幾乎看不出來有什麼異樣。」事實上,當年的車禍至今仍下後遺症,她的左手划水較無力,身體施力不平均,常常會歪到一邊,游錯水道。
這些苦,李筱瑜從來不說,只有去年在日本移地受訓時,她傳簡訊給好友林惠君,也只是淡淡一句:「我游到快溺死了。」她在游泳這項幾乎全落後他人,只靠單車和馬拉松拉近成績。
二年前,練習單車時,被彈起的石頭打到眼睛,她依舊忍著痛回家,等天一暗才發現看不見了,連忙打電話向姐姐求救。只要再慢幾個小時,受傷的角膜可能就會無法復原,造成視力缺損,李筱娟說:「她不輕易示弱,永遠是忍到最後才向別人求救。」
雖然名為鐵人,但終究還是人,只要是人必有軟弱的時刻。李筱瑜在2005年全國運動會的三鐵比賽,「我跑到頭都暈了,馬路上的直線都開始扭動了,旁邊的裁判說,好了啦,好了啦,不要跑了,可以了,放棄了吧。」這是所有三鐵選手最大的心魔,受苦的時候,想到棄賽時的甜美,「我想到只要一放棄,就可以喝到冰涼的可樂,身體也不會痛了…最後我放棄了。」這場棄賽,成了她的心魔,「因為棄賽過,知道棄賽剎那的快樂,所以當我身體很痛苦的時候,那個快樂的感覺會一直回來呼喚我,像吸毒一樣。」
她對抗棄賽的念頭就是:「不斷想著棄賽後的懊悔,我好不容易可以跑…。」堅硬的鐵人,現在騎車看到流浪貓時,會停下來趴在地上跟貓合照。狂人般的訓練,鐵人般意志,都來自最初對自己的允諾,她要耗盡最後一絲的體力反復證明,自己值得擁有這些失而復得的能力,沒有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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