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7.8.30.聯合報 廖玉蕙】文白之爭,再掀波濤。原先,我一再寫文章呼籲教學方法必須翻新,覺得文言白話的比率不是問題所在。但反對改革調整的人,甚至請出中研院院士來連署,我才開始進一步思考。
首先,我思考的是文言文既然這麼重要,到底過去多達65%的文言文教育是成功的嗎?
這些出身文學院的院士或學者多半是求學過程順利的金字塔頂尖的菁英。老實說,他們未必是仰仗學校教育來充實他們的國學程度的;很多人是因為自己喜歡文學,靠自我的摸索而發現文學之美、之好,在分科教育後努力以赴的。現在慷慨陳詞,強調課文裡的文言文可增加語文能力,其實並沒有提供任何實質數據可資佐證。
再說,我曾聽到大力護持保留古文的名散文作家就在演講中坦白招認,她申請轉到中文系時,國文、英文成績都很爛,不達標,端賴課外撰寫的創作才得到知音老師的青睞,通過轉系關卡。
而前一陣子,名揚國際的某甲骨文專家,也在新書發表會裡坦承他求學時蹺課得厲害,並沒有認真在課堂上學習;我自己在國、高中階段也沒有特別感覺到學校的語文教育有發揮什麼特異功能,還曾視記誦默寫為畏途。只是自識字始,就特別喜歡文學,看歌仔戲、聽說書和廣播劇,蠶食鯨吞課外書,因寂寞在家裡塗抹瞎寫,才走上文學之路。
這些文學界或創作界的菁英,沒去考慮個人資質不同,性向有異,也遺忘了當年國文課堂上是不是也蹺課、打瞌睡、討厭背誦、痛恨被無聊的考題所荼毒,如今只為護衛自己的本行,不去考量不同學門或金字塔底端的學生的需求,務實尋找解套脫困的調整方案(譬如共同想想可行的教學策略)。
事實上,這些討厭艱澀古文的高中生可能才是國文課堂上的多數。年長的人,最忌以現在的成就來譏嘲年少輕狂,常常忘了自己一、二十歲時的迷惘及心境,忘記曾在回憶錄中誇耀如何叛逃課堂,如今反過來肯定當年反感的教育內容,提供無濟於事的建議。
反對調整比率的,多半覺得自己得利,必然其他人就該受惠,這種本位思考,說來也是另一種知識的傲慢。經典經過長久淘洗,留下的必然是好的;但營養的東西未必人人吞得下去,如果多到或深到壞了學習者的胃口,是絕不會有成效的。教育不是只為培養作家或學者,得照應全國學生,放入課文裡的文章,要考慮的應該是全國大多數學生的需求,所謂「順應眾生」。
白話、文言裡都不缺深入淺出之作,順應時代需求做調整絕對必須。其實,調整的主張從來都不是拿掉所有的文言文,是重新思考語文教育如何落實更精確的目標,有沒有更合適的篇章,能顧及更多人的接受度與語文能力普遍的提升。
高中國文文言文課文的比率從課綱看出,是從九五、九九、一○一的45%、55%、65%遞增,但學生的國文程度據說卻是逐年遞減,如果真是這樣,我們要反省的不就該是遞增的錯誤嗎?怎麼卻又說是文言文讀得太少所導致?這邏輯是不是有些錯亂?
本來,這是一個很好的重新思考契機,可惜的是,主張調整方拿出來取代的近代台灣文學篇章確實太弱了,削減了說服的力道。如果已警醒現今學生的語文能力低落,那就更該大家齊心大幅重新盤整過去國文課程的問題所在,譬如無視語文與文學教育的異同,忽略其他領域學生專業文字表達等,而不是拿過去的錯誤來恐嚇未來的可能。(作者為語文教育學者及散文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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